偷渡緬北者親述境外經歷:被脅迫從事電信詐騙,要脫身需交納“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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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渡緬北者親述境外經歷:被脅迫從事電信詐騙,要脫身需交納“贖金”
緬甸華人網 • 2021-06-18 17:07 • 安危事件,緬甸 • 閱讀2111
隨著國內對於電信詐騙的重拳打擊,大量電信詐騙團伙現在大多已經轉移到國外,近五年來,緬甸北部逐漸成為這些詐騙團伙首選的棲身之地。

偷渡緬北者親述境外經歷:被脅迫從事電信詐騙,要脫身需交納“贖金”
回流人員在緬北疑似詐騙公司居住的宿舍。受訪者供圖

文| 新京報記者吳小飛

編輯| 胡杰校對丨李立軍

近來,全國多地公安機關發布了對滯留緬北人員勸返的通告。緬北一度成為了搜索的熱詞。

緬北,即緬甸北部地區。研究跨境組織犯罪的雲南財經大學法學院實踐中心主任簡琨益說,與中國接壤的大部分緬北區域,分為多個特區,這些特區有自己的武裝力量,不受緬甸中央政府管制。有些地方武裝為了經濟效益,不僅會默許、縱容電信詐騙和賭博等犯罪行為,甚至有些權貴階層,會參與犯罪集團的利益分成。

隨著國內對於電信詐騙的重拳打擊,大量電信詐騙團伙現在大多已經轉移到國外,近五年來,緬甸北部逐漸成為這些詐騙團伙首選的棲身之地。

6月上旬,記者在湖北當陽對三名緬北迴國人員進行了採訪。2020年10月,三人也曾結伴到緬北求財。根據三人敘述,他們一到緬北就失去了人身自由,不僅沒有掙到錢,還被脅迫從事電信詐騙等違法活動,最後在交納“贖金”後才得以脫身。

當陽警方透露,2021年5月底,當陽市公安局已對劉浩等人涉嫌犯偷越國邊境罪立案偵查。當陽數十名緬北歸國人員中,大部分緬北歸國人員是以行政處罰作結,刑事立案的,這是首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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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民在某短視頻平台分享的BOSS不夜城內景。視頻截圖

偷渡緬北

李磊今年25歲,湖北當陽河溶鎮趙湖村人。2021年6月10日,新京報記者在當陽市刑偵大隊見到了李磊,他身高175cm左右,身材偏瘦。交談過程中有問必答,語速平穩,身體一直維持雙膝併攏且上身前傾的坐姿,還不時的揉搓雙手。

李磊回憶,2020年9月下旬的一天,初中同學劉浩來找他,說在緬甸有個不錯的工作機會,一個月能掙一兩萬元,問他去不去。

李磊說,他跟劉浩是初中同學,經常一起打遊戲,彼此之間往來頻繁,關係很近。按照劉浩的建議,“多找幾個關係好的一起,到那邊有事能互相照應”,李磊又找了老家的鄰居謝勇同行。

李磊的家是一棟兩層小樓自建房,位於橫穿村子的馬路邊。一樓開著小超市,李磊的父親因涉案被收監,母親長期在外打工,家中只有爺爺奶奶。謝勇家距離李磊家約一公里,謝勇的父親說,他與李磊的父親是“拜把子兄弟”,兩家知根知底,兩家孩子關係也很好。

謝勇父親認為謝勇做事有點“眼高手低”,總想著干大事、掙大錢,但不願意吃苦和努力;李磊則是個懂事內斂的人,話不多,對長輩們很尊敬。

在警方的訊問筆錄中,劉浩證實,確實是他先找的李磊,然後李磊又拉著謝勇一起去的緬甸。劉浩在筆錄中說,2020年下半年,他在網上賭博輸了四五十萬。賭博的網站同時也發布招工信息,工作內容是拉人進賭博平台然後賺取佣金,月入幾萬不是夢,“我當時就心動了”。

去緬甸究竟做什麼工作?三個人各有不同的表述。李磊說,劉浩當時說的是去緬甸的一個娛樂場所給人炒菜;謝勇則告訴記者,李磊和他說的是做項目;而劉浩的筆錄內容為:拉人進賭博平台從中賺取佣金,並稱李磊對此知情。

據李磊、謝勇的敘述,2020年9月28日,在武漢的謝勇、在當陽的李磊和劉浩三人在宜昌城區碰頭。29日他們乘飛機從宜昌前往昆明,並經昆明轉機至臨滄市的滄源佤山機場。

李磊回憶,2020年9月30日晚間,他們根據賭博平台客服的指令,由協助偷渡的蛇頭帶領,連夜冒雨徒步跨越了邊境線。“去緬甸的機票、路費,’公司’都給報銷。”

劉浩也在訊問筆錄中提及,三人的路費是招工的賭博平台承擔,偷渡過程是根據客服的指令由蛇頭接應的。

李磊介紹,2020年10月1日晚上七八點鐘,他們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位於緬北賀島開發區的BOSS不夜城。

在某短視頻平台上,有疑似BOSS不夜城人員、暱稱“孤星”的網民多次分享該娛樂場所的內景,並在一則視頻上附文“緬甸第二特區,賀島開發區新天地商業街BOSS不夜城,熱忱歡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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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北街頭粘貼的協助偷渡回國的小廣告。受訪者供圖

騙人錢財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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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李磊的描述,BOSS不夜城的主體建築是兩幢四五層的樓房組成的一個大院落,一幢樓是用於賭博、電信詐騙的工作樓,另一幢樓是工作人員的宿舍區。三人被安置在宿舍樓三層的一個房間裡。

李磊回憶,2020年10月2日,到達BOSS不夜城的次日,三人被沒收了手機,然後被帶到工作樓四層的一個房間裡進行業務培訓。那個房間擺放了幾張長條形的桌子,桌面上擺放了三十多台電腦。每人配有一部二手的蘋果手機和一台電腦,但電腦和手機只能在“辦公室”使用。培訓的那天,他們還發了一本用於行騙的話術手冊。

謝勇的講述和劉浩向警方的訊問筆錄,均提到了用於培訓的話術手冊、進入工作場地被沒收手機等細節。

李磊介紹,在緬工作的內容剛開始是在微博上蒐集有錢人的發帖內容,然後復制粘貼到個人社交平台的“朋友圈”。

“那個二手蘋果手機上下載了20多個社交軟件,剛開始並不加人,就是單純的發’朋友圈’,’公司’要求每個社交APP每天必鬚髮兩條,這個階段叫做’養號’。” 李磊說。

李磊說,經過四五天的養號,他們就被要求在各類社交軟件大範圍加人,主要以女性為主,除了有錢人,他們還要扮演那些女性的追求者,對她們噓寒問暖、投其所好,逐步取得對方信任,並在聊天過程中重點打聽對方的經濟情況和投資意願。

李磊稱,等到客戶比較信任時,才會談跟對方談跟錢有關的話題,這是一個比較耗時的過程。

按李磊的說法,工作人員還會彼此配合,聯合圍獵“客戶”。據其介紹,該“公司”有個叫“風雨同舟”的群,裡面大部分是員工,一有客戶被拉進去,員工間會裝作閒聊彼此收益情況,表演給客戶看。想賺快錢的客戶會私下打聽。“剛開始會跟客戶說一些常規的理財方式,等客戶比較信任之後,才會說網上賭博的事。”

李磊解釋,所謂網上賭博,就是在賭博網站上通過選擇買大買小、買單雙號等方式下注,賠率往往是翻倍的。如果成功騙到錢,會根據詐騙金額1%給員工提成。而那些賭博網站,實際上是“公司”在操控。“他們想你贏你就贏,想讓你輸你就輸。”

採訪過程中,李磊常常需要片刻靜默去回想上述經歷,溝通過程中即便問題涉及疑似犯罪的,也很少用“記不清了”、“不知道”等詞彙答复。

謝勇告訴記者,他只是在培訓中聽到“公司”的人介紹,要裝“富二代”騙女人的錢,以交男女朋友的方式跟人“套近乎”,最終目的是騙人賭博或者投資。

對於涉行騙環節、話術內容等問題,謝勇常用“忘了、沒參與、不知道”回复。

劉浩在訊問筆錄中所稱的“工作”內容為,宣傳賭博平台、拉人賺佣金,把賭博網站鏈接等信息發到朋友圈等。

李磊、謝勇告訴記者,因為不想做詐騙他人錢財等違法的事、且擔心自身安全,入緬伊始便想離開,且在緬停留時間不到一周,沒有參與詐騙交易的實際環節。劉浩也向警方供述,做了幾天賭博平台宣傳後,他就轉做了服務員,並未做騙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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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4日,李磊在河溶鎮的家。新京報記者吳小飛攝

“一旦進來,想出去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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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李磊陳述,BOSS不夜城的賭場和院子門口都有數名手持長槍的保安,在宿舍樓,每一層還有兩個拿槍的人在站崗,院子四周也有人在巡邏。謝勇也稱,BOSS不夜城“到處都是穿保安制服的打手”。

“在緬北看到持槍的人很正常。”雲南財經大學長期研究跨境組織犯罪的法學院實踐中心主任簡琨益說,緬北區域分為多個特區,這些特區有自己的武裝力量,不受緬甸中央政府管制。“持槍者有地方武裝力量,有民兵,也有可能是娛樂場的保安。”

“到賀島的第一晚,我就想走。”李磊說,入住當晚,他曾向“公司”的人表示,要出去買點水果和日用品,但是不被允許,“公司”的說法是“外面比較亂,不讓出去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考慮”,但他知道,這實際上是在限制人身自由,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一旦進來,想出去就難了”。

李磊稱,2020年10月1日晚上,三人開了一個小會,決定先假意順從,了解環境後擇機再離開。“我們那時候感覺面前只有一條路,就是乖乖聽話,否則就可能被關、被打,安全根本沒有保障。”

謝勇證實了李磊的上述說法,稱“根本出不去”,他曾經看到有人外逃沒成功,被“公司”的保安抓回來,當著所有員工的面打到“站不起來”。

李磊回憶,10月7日,他們向老闆“攤牌”要走。老闆是一個操福建口音的中年男子,身高不到170CM,比較瘦,皮膚偏黃發黑。老闆說想走可以,但要交錢,每人兩萬多,“算是把我們弄過去的機票錢、偷渡費還有那幾天的生活費”。

“老闆說兩個小時內錢要到位,否則就要把我們關到水牢裡。”謝勇稱,當時他們還存在僥倖心理,以為這些只是威脅,直到有人把一個渾身是傷,看起來餓了好多天的人帶到面前。李磊、謝勇說害怕了,立即跟國內的親友聯繫籌錢。

“那天晚上我剛下班,他給我打電話說被騙到緬甸了,那邊讓他搞詐騙他不干,要走就得交兩萬塊,不給錢他就會被關到水牢裡。”謝勇的父親說。“電話那邊還有李磊和一個廣西口音男的,廣西口音的說是押著他們交錢的人”。

通話記錄顯示,2020年10月7日晚上8點—11點間,謝勇給他父親打了20多個電話。“當時他急得很,聲音很害怕,一遍一遍的打電話催。”

謝勇父親回憶,那天晚上他還與李磊的母親通了電話,一起商量解決方案。當時兩家打算報警,但考慮到謝勇和李磊是在國外,國內警方也無法立即救援,為了保障兩人的安全,決定先籌錢贖人。

謝勇的父親說,因微信餘額有限,他立即聯繫了妻子和外甥,讓他們一起給謝勇打錢。“我轉的5000,我老婆轉了10000,外甥轉了5000”。

李磊母親介紹,李磊的贖金有15000元來自李磊舅舅,5000元來自李磊教練,還有一些是親戚朋友拼湊的。這與李磊提供的轉賬記錄相一致。“他(李磊)自從十幾歲去幹活後就沒有跟大人要過錢,不是要命的事不能跟我開口”。

李磊、謝勇的微信轉賬記錄顯示,2020年10月7日晚上11時許,兩人分別給一個暱稱為“愛拼”的人掃碼轉賬21400元“’愛拼’是賭場附近一個超市老闆的微信名。”李磊說,公司不接受電子轉賬,交錢只能用現金,所以要到超市轉賬換錢。

記者註意到,2020年10月7日—8日,李、謝二人的微信有多人轉錢進入的記錄,金額從幾千元到上萬元不等。

謝勇說,他在來的時候偷偷記住了一個蛇頭的電話,走時打電話讓那個蛇頭來接的,偷渡回去花了8000餘元,“他們(蛇頭)主要認錢”。

謝勇父親提到,2020年10月8日凌晨,交完錢後他跟謝勇視頻電話了幾分鐘,當時謝勇說已經聯繫到一個蛇頭來接他們,視頻中的謝勇坐在一輛正在行駛的車裡,他的旁邊是李磊。

李磊和謝勇都認為,劉浩的行為很可疑。“去之前他跟我說緬甸有個叔叔,做的也是正當生意,去了之後根本不是那樣……走的時候也沒跟我們一起走,說是沒錢”,李磊說“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是被騙還是騙了我們”。

劉浩則在警方訊問筆錄中稱,因為他籌不到錢,所以沒有跟謝勇、李磊一起走。2021年3月,緬北疫情暴發,他選擇自首回國,但在回國前,仍然交了45000元的“贖金”。

偷渡緬北者親述境外經歷:被脅迫從事電信詐騙,要脫身需交納“贖金”
國家反詐中心揭示在緬北犯罪行為。視頻截圖

警方專項行動打擊跨境電詐

警方的訊問筆錄記載,2020年10月,李磊、謝勇偷渡回國時被雲南邊防截獲。2021年3月,劉浩到邊防派出所自首。

當陽市河溶鎮派出所民警向陽介紹,對於緬北歸國人員,按照當陽市公安局的要求,等其隔離期滿返回戶籍地後,需要採集其生物信息以及做筆錄,筆錄內容重點訊問其在緬北的經歷。“主要問有沒有涉及電信詐騙、跨境賭博等犯罪行為。”

向陽說,他是在2020年11月給李磊、謝勇錄的筆錄。當時沒有發現兩人身上有外傷,“他們的私人手機上沒有關於緬北的信息,涉及電詐的一般會有一個工作手機,這種手機基本上帶不回來。”

至於如何核驗緬北迴流人員陳述信息的真實性,向陽透露,在緬北從事合法工作的,手機會存留大量在緬北生活和工作的信息,比如圖片、聯繫人、工作單位證明等,如果回流人員無法提供任何可供驗證的信息,“基本就是在緬北幹違法事情了”。

向陽說,地方派出所訊問和採集信息結束後,緬北迴流人員的案件會移交至當陽市公安局。當陽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唐國成透露,2021年5月,當陽市公安局已經對劉浩等人涉嫌犯偷越國邊境罪刑事立案。

向陽介紹,目前李磊、謝勇分別在湖北宜昌、武漢打工,劉浩在貴州打工。

唐國成認為,緬北迴流人員核查工作的難點是查證回流人員是否涉嫌犯罪。“實際上很多人在境外不是詐騙就是賭博,但是他們回國後,會隱瞞自己參與犯罪的部分,手機、電腦等作案工具也不會帶回來。因為跨越邊境,取證十分困難。”

據新華社消息,今年4月8日,全國打擊治理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工作電視電話會議在京召開。國務委員、國務院打擊治理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工作部際聯席會議總召集人趙克志要求把打防管控各項措施抓細抓實抓落地,堅決遏制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多發高發態勢。

近日,多地發布的勸返公告引發廣泛關注。公告主體內容大都相似,主要為勸返偷越中緬邊境、滯留緬北從事電信網絡詐騙等違法犯罪活動人員。有媒體分析稱,受疫情影響,中國警方赴境外開展執法合作受阻,難以對滯留緬北涉詐人員“打出去”。而通過國內施壓,把滯留緬北人員勸回來,也成為阻擊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高發的一個重要手段。

據公安部官網,6月17日,公安部刑事偵查局局長劉忠義在發布會上通報,公安部全力開展打擊治理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取得明顯成效。今年1至5月,全國共破獲電信網絡詐騙案件11.4萬起,打掉犯罪團伙1.4萬餘個,抓獲犯罪嫌疑人15.4萬名,同比分別上升60.4%、80.6%和14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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